牧鱼示意师无疑松开手。
重获自由的郑大爷第一时间藏到牧鱼身后, 摸着脖子心有余悸地瞅了他一眼。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戾气好大
牧鱼转过去背对着“年纪轻轻”的汉代古董,“郑叔叔, 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自从师无疑来了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大幅提升
再也没有谁能半夜将他吵醒了。
师无疑面无表情看向来客
你最好说出点正经理由。
郑大爷“”
话说你到底哪儿来的
中间隔着牧鱼, 郑大爷顿时觉得安全多了。
他把两手一握,开始倒苦水, “小鱼,你秀芬阿姨要再婚啊”
本来他在底下安安稳稳等投胎, 结果昨晚老伴儿在给自己上香的时候, 突然说她最近在跟一个老头儿约会
“老郑啊,那人不错,过两天我准备让孩子们也见见”
郑大爷当时就炸毛了。
约会
还让孩子见
这还能行
可巧那个维持秩序的新鬼人脉挺广,说他认识一个人, 能通阴阳, 可以帮忙给生者带话。
牧鱼见到他时就有了猜测,“是不是个姓张的胖子”
“对啊,”郑大爷点头,“他说他是你在地府的业务员。”
说完又感慨,“小鱼啊,出息了,正经业务广啊。”
牧鱼“”
神特么业务员。
不过从张敞具体干的事实来看, 好像也没错啦。
那是不是还得给他工资
算了算了, 给钱是不可能给钱的, 进了我兜里的钱, 谁都别想再掏出去。
大不了下次张敞再想跟澜姐说话时, 给他免费好了
当时郑大爷就觉得牧鱼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问过地址后再一细想,嗨,那不隔壁街上的小孩儿
早年他死的时候,白事饭还是那爷儿俩操办的,一桌十八个大碗,荤素搭配山珍海味,着实不错。
尤其那道土匪猪肝,香辣过瘾,现在回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可惜老牧头儿这两年也下来了。
下来就下来吧,偏不干正经事,跑去奈何桥熬汤了。
听说那孟婆汤可难喝
“结了婚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咋的,她都六十多了,黄土埋脖根儿的人了,还想二嫁”
郑大爷哼唧道。
牧鱼及时纠错“可是郑叔叔,您的一辈子已经结束了呀”
没毛病嘛。
郑大爷“”
扎心了。
他哼哼几声,一扭头,“反正我不同意”
好家伙,前任遇现任,横跨阴阳的巨大修罗场
牧鱼暗自好笑。
这种事只讲究你情我愿,您不同意也没办法呀。
“我们要换位思考嘛。”牧鱼知道他生前是个大烟枪,为此还得了肺癌,就从柜子下面翻出烟卷,放到窗台边下风口处点了,“如果换做是秀芬阿姨先走,留您一人守寡,忽然碰到情投意合的了,您守得住”
牧鱼自己不抽烟,这还是当年老牧头儿去给人家做宴席收到的喜烟,也不知搁了多少年,外盒塑料封上都落了一层灰。
郑大爷一见,喜不自胜,赶紧凑上去狠吸两口。
这感觉,倍儿爽
秀芬阿姨一直讨厌他抽烟,郑大爷去世后,各色鱼鳖虾蟹都供奉遍了,唯独没有烟卷。
如今时隔多年再碰,整个鬼都酥软了,相当飘飘欲仙。
郑大爷眯着眼一脸陶醉,想也不想就道“那我肯定不找的。”
话音刚落,就见牧鱼和师无疑两脸怀疑。
郑大爷恼羞成怒。
这什么表情
人和鬼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且不说古代三妻四妾,男人们见一个爱一个,就连牧鱼也见多了现代老头儿们那澎湃不熄的热情。
绝大部分男人一旦死了老婆,甭管年轻还是年老,你就看着吧,要不了多久,保管再找。
可很多女人一旦死了丈夫,往往很多年才能走出哀痛,而且大部分都不会再找。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在现代家庭构成中,妻子要承担更多压力。
上了年纪之后,儿女也拉扯出来了,刚好没了丈夫一身轻松。
有钱有房有儿有女,简直爽歪歪嘛。
除非遇到真体贴的,不然谁愿意再给自己找个巨婴来伺候
郑大爷抽完烟,又来央求牧鱼,“小鱼啊,你帮帮忙带个话嘛,我跟老婆子说几句。”
牧鱼想了下,“我得先问问秀芬阿姨那边的意见。”
郑大爷急了,“有啥可问的老两口说句话,追忆下过去还不行吗”
牧鱼不紧不慢地穿鞋拿钥匙,挎上小布兜,准备出门采购。
“您这是真心想追忆过去吗”
人死了五六年,坟头草都换了好几茬,冷不丁冒出来,老太太能受得了
尤其又挑了这个时候,这不存心叫人为难
万一秀芬阿姨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开启一段新生活,自己冒冒失失滥好心,搅碎一段好姻缘可怎么行
郑大爷还想追上去,却见眼前一黑,刚掐自己脖子那小青年冷飕飕往这边一瞥,他就迈不动步了。
郑大爷有点蔫嗒嗒的,小声嘟囔
“离离原上谱,一岁一枯荣,人走坟凉啊”
坟头草都换了几茬,可不就是脑袋上绿油油的
要不是时机不对,牧鱼能当场笑出来。
老爷子还挺赶潮流,年轻人的网络用语张口就来。
牧鱼照例先去采买,回到店里时,郑大爷早已离开。
他就是个普通鬼,完全无法抵挡午时阳光。
听郑大爷的意思,秀芬阿姨好像已经对儿女坦白,牧鱼决定先联系小辈探探风声。
当鬼魂的强烈意志积攒到一定程度,是有可能向亲人托梦的。
阿姨毕竟年纪大了嘛,万一情绪激动,影响身体就不好了。
这事儿得尽快办。
师无疑熟练地去摘菜,就听牧鱼给人打电话,“郑姐吗我是牧鱼,哎对,有件事”
当天晚上,姐弟俩就冲来饭馆了。
确切的说,是姐姐硬拖着弟弟来的。
直到猪肝面线端上桌,郑延脑袋瓜子还嗡嗡的。
什么叫“开导开导咱爸”
咱爸不都死了五六年了吗
上了一天班,郑晶饿坏了,先舀了一勺浓浓的大骨汤,小口吸入。
汤汁微烫,混着猪肝特有的香味,顺着喉管一点点往下滑时,感觉整个人都被熨开了。
很舒服。
再来口软烂的糟鸭掌,一嘬一吸一抿,筋头、肉皮瞬间脱骨,舌头搅几下就能往下咽了。
牙齿失业现场。
郑晶惬意地吐了口带着肉香的热气,挑起一大筷子雪白的面鲜略吹了吹,便大口吞下。
她在广告公司上班,节日前后忙成狗,已经许多天没来饭馆了。
一口下去,熟悉的老味道滚滚袭来,鲜
面线本是闽南一带的特色,康城地处北方,其实是很少有人知道的,更别提吃。
但老牧头儿早年走南闯北,做的就很地道。
猪肝面线是郑大爷生前最爱之一,三天不吃就想。
女儿遗传了他爱内脏的口味,儿子则随妈,吃不大惯。
郑延拖过属于自己的鸡汤面线,往碗里加了一点醋、两勺辣油,狠狠洒满香菜,这才慢吞吞吃起来。
正是上客的时候,牧鱼忙了半天才能喘口气。
过来时,姐弟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最近生意慢慢好起来,他那辆小电驴的车载量有点不够看,每次回来都压得歪歪斜斜。
刚才他盘算了下积蓄,琢磨着是不是买辆二手小面包,三万块钱足够了。
郑晶抹了抹嘴,张口就道“我爸啥意思,他还想把人带走咋的”
郑延“”
不至于,真不至于。
牧鱼瞅了眼身边空位,觉得如果郑老头儿还活着的话,这会儿脸指定绿了。
郑延觉察到什么,顺着看过去,颤声问“我爸”
牧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