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唐某人很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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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晓雨

1952年,陈惜秋刚去青田县人民法院工作,那年她24岁,常常要独自背着卷宗,翻山越岭。

对於从无去过的路,总是觉得遥不可及,但也只能闷着头走下去,有时抬眼望去,也是明山明水。

今年她88岁了。春天时,她应邀和同行做一场分享,300字一页的格子纸,她写了14页。

连绵起伏的字迹上,热爱法医工作的心依然滚烫——

细节决定成败,有些看起来不显眼的,但是,你不注意忽略了可能影响到案件的判断。自己认为正确的,该坚持的要坚持,不要人云亦云,要敢於担当,你坚持下来要担当,如果错了你也要承担,要有这样的勇气。

我做了一辈子法医,但也就是做了这么一点事情。

作为新中国第一代女法医,一旦有人了解了她的职业,总会问,“怕不怕?”

大多数时,她总是自信地说:“这是工作。我面对的只是不开口的病人。”

有人缠着她,想要几句箴言,她想起自己在养老院跟着91岁的老师所学的陆游的诗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1952年,陈惜秋在上海法医班实习时照片。

陈惜秋儿时胆子很小,

邻居家死了人,她都忍不住要躲得远远的,

连棺材也不敢看一眼。

1949年,惜秋19岁,在温州市白累德医院高级护士职业学校(音译,如今的温州卫生学校,下文简称“白累德护校”),开始第二学年的学习。

这是一所由英国护士参与讲课的医护学校。第一年全部是理论课,学习基础医学,护理学;第二年,当理论实践开始相结合,惜秋也第一次进病房,亲眼见识了死亡的意外与恐惧。病房分三个等级,惜秋经常被轮转在三等病房值班,这病房的患者大多是穷苦人家,有20多位,夜里值班时,白天还好好的人,突然走了。

“患者走了,就要我们跟着职业护士去做死亡护理,鼻孔、口腔、女性阴道、男性肛门都要用棉花塞起来,衣服拉拉好。”

惜秋的很多同学觉得受不住,和家里商量,有的中途退学,有的重新去读师范学校。惜秋儿时胆子很小,邻居家死了人,她都忍不住要躲得远远的,连棺材也不敢看一眼,在白累德护校的实践,让她也不免犹豫着,去问父母寻建议。

1950年,陈惜秋在温州白累德护士学校实习照片。

父亲陈仲桐,是当地很有名望的教员,他给女儿取名“惜秋”,意为春华秋实,当去珍惜。问父亲意见,父亲直言,女孩子要自立自强,你不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更要笨鸟先飞,要勤能补拙。母亲也劝她,护士总是有一技之长,能读下来,总是有一个本领在的。

惜秋班里刚入学时有60多名同学,最后一起毕业的只有10来人。

惜秋回忆,“正是在这所学校的学习,让我明白学技术,就是要从严从实。值班时,即使坐在护士长办公室里也不好睡觉的。进病房时,完全不能坐的,要一直走来走去,询问病情,另外如果还有空余时间,要帮忙做棉花球,做棉签。”

在白累德护校读书三年,惜秋用了家里的600斤大米缴学费,第一年400斤,第二年半工半读,只要200斤。第三年全部在病房实习,要轮白、夜班,也就不用再拿大米当学费。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刚刚加入共青团的惜秋正式毕业,

满怀爱国激情,报名参加抗美援朝。

陈惜秋从护校毕业和同学一起合影留念。

“当时就想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护士了,我要去前线参加医疗队,救死扶伤。”

虽然去前线的心愿未能如愿,但此时的她,也丝毫不知自己的未来,会以“法医”作为自己毕生的职业追求。

1952年,惜秋调到青田县人民法院工作。

当时,青田法院有一起杀人案。因证据不足,嫌疑人长期关押。院长谢顺兴请温州中级人民法院派检验员到青田开棺验屍,因提前了解到惜秋之前的护士学习经历,也通知惜秋一起前往。

这是惜秋第一次看到法医检验,也是她第一次接受法医学的感性认识。

“那时还不叫法医,叫检验员。出发之前,他要求我们带一把油纸伞,等开馆验屍取颅骨时,他让我把油纸伞撑开。我学法医之后,才知道这是紫外线,通过油纸伞,反映在这个骨头上,如果是生前打伤,是有血癍的,但根据现场损伤判断,死者并不是打死的,是高处坠落致颅脑损伤死亡。结合案情调查,现场勘查资料,改变了案情性质,还被告一身清白。”

惜秋说:“正是这次近距离接触,让自己明白,法医要面对的每一个现场,自有千钧万力。”

也是这一年,国家鼓励推荐有文化的年青人去上大学。惜秋当时也成为青田县的推荐对象之一。就在准备起身时,青田法院接到通知,最高人民法院在上海中央司法部法医研究所开办解放后全国第一届法医专修班。

浙江共选派7人参加,惜秋是其中唯一一位女同志。上半年主要学习医学基础课,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那时,没有礼拜天,没有节假日,大家学习都很勤奋。”

除了理论学习,惜秋也和同学配合,一起完成屍体解剖。

“比如,黄浦江里发现屍体或公园里发现屍体,都要送到上海验屍所,我第一次解剖,遇上的就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屍体。说不害怕?是不好说的。但是,既然已经学了这一行,这一行就是我终生的职业了。害怕也没用,不能上也要上。”

全国第一批法医专修班八位女同学合影。(中排左一为陈惜秋)

专修班100位同学,只有8位女同志。直到退休,惜秋当年专修班的女同学中,仍在一线工作的就只有惜秋。他们有的改行,有的做实验室,有的搞物证,不再去现场。

陈惜秋是新中国第一批培养出来的女法医,也是全国第一批主任级法医师中唯一的女法医。

每一位女性科技工作者都无须自卑。

作为一名女法医,失去自信

就意味着失去了判断力。

法医专修班毕业后,惜秋被评为优秀学员,回温州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刑庭工作一年多后,於1955年7月,正式被调入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医室。1958年4月调杭州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技术科刑事法医工作。从此,马不停蹄。

据不完全统计,惜秋做过近4000起法医鉴定,其中杀人、抢劫、轮奸、强奸、伤害和毒害等特大、重大案件达1000多起,解剖过2000多具屍体,检验了血痕、精斑、毛发、骨骼等物证1000多例,绝大多数是个人单独完成的。

2009年10月,陈惜秋获得中国法医学会颁发的50年贡献法医专家荣誉。

2011年春天,惜秋80岁生日,她的两个女儿特意收集了母亲几十年来发表的论文(名录)、讲稿和部分工作笔录,出版文集《岁月留声》,作为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

大女儿说:“作为女儿,十分敬重妈妈对事业的选择和追求。在协助妈妈整理办案手记、工作笔记和大量案例时,越来越懂得她所从事的法医工作在她心中多么的至高无上。”她记得,当时家里离杭州公安局很近,夜半时分,也常常有人来家里敲门,案子来了,妈妈就必须第一时间到案发现场。

陈惜秋说:“当时不如现在条件这么好,我有一个原则,尊重现场,不错过一丝窍发。”

惜秋曾面临这样一具屍体,从溪水打捞上来时,死者身上缠着玻璃丝袋和渔网,还压着三块大石头,惜秋层层叠叠打开后,又仔细检查每个上衣口袋,通过发票票面察觉死者身份,又从破渔网里找到一张记工单发现犯罪嫌疑人,甚至连麻袋上的一根头发和谷粒都追踪溯源,为破案提供了扎实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