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案发现场后,不论结束得多晚,惜秋都要首先回办公室做好笔记,消毒、整理好带出去的工具,为下一次的随时出发做好充足准备。
同事周莉红回忆:“我当时还在上海刑侦总队实习的时候就听过陈老师的大名了。”之后,在杭州市公安局见到陈惜秋后,周莉红说还是有点怕她的。陈惜秋的名字时常被老一辈法医们提及,“这点苦都吃不了吗,想想老太太,当年在棺材旁一蹲就是7、8个小时”。
1986年除夕,时任杭州市长锺伯熙慰问正在工作的陈惜秋。
老同事们时常会用陈惜秋当年开棺验屍的经历来教育年轻法医们。“陈老师办案比一般人都要细致,你看她每次解剖完,从来不会让血溅到袖口以上”。陈惜秋的徒弟蒋水成回忆:“陈老师的这个习惯也影响了我,我解剖到58岁,血弄到袖口也是没有的。”
惜秋从不对人讲法医工作的艰辛。“我是在公安刑侦战线上成熟起来的。刑侦警察都是不畏春夏秋冬、严寒酷暑、白天黑夜,随叫随到的。外出工作,爬山涉水忍饥挨饿都是在所难免的,这是使命决定的。”
但有一次她还是忍不住哭起来。大女儿说:“很少见妈妈流泪,那次是她跟着公安系统去野外拉练,回家时见到我和在读幼儿园的妹妹都在发烧,泪落下来。”
即便如此努力,可有时也要面对孤掌难鸣的局面,这种情况下,惜秋选择尊重客观事实,保留自己意见。
惜秋回忆,她曾遇见过这么一起案子,1981年,在杭州某条小巷内,有人骑车返家途中,晕倒在地,苏醒后挣扎着起来,自行车、钱包、手表均不见了,踉踉跄跄回到家中,对所发生了什么说不清楚,由家人送到杭州市第一医院急诊并报案。
当时,其他四位专家认为这是一起单人作案的抢劫案件,只有她认为犯罪分子有两人。但她的意见并没有得到同行的认可。
案件被搁置一年后,侦查员在破获另一起抢劫案件中挖出本案线索,证实了惜秋的判断。
1975年,陈惜秋在北京天安门前留影。
惜秋说:“我认为男女差异主要体现在体力劳动方面,而不是智力方面,在脑力劳动领域里,男女之间没有天生不可逾越的鸿沟。每一位女性科技工作者都无须自卑。作为一名女法医,失去自信就意味着失去了判断力。”
“我们的法医工作和侦探一样,
要重证据,证据就是在屍体身上”
惜秋从小爱学习,在白累德护校学习时,也学一点英语。惜秋弟弟,小她六岁。她自己在学英文时,也帮助弟弟提升英语学习的兴趣,经常学着用英语写短信给他,在陈家的清晨,常常见着姐弟俩一边查阅英汉字典,一边背诵英语单词,并大声朗读。
爱学习的热情,从无褪色。
惜秋外甥女回忆,1978年,改革开放后,为了能读懂国外文献,47岁的惜秋开始自学日语,每天听日文广播,坚持了三年。
惜秋习惯记笔记,写了几十万字的读书劄记,做了千余种文摘卡片来扩大自己的知识面。即使是在养老院学古诗词,对於自己很喜欢想要一直记着的诗句,她还是习惯抄写在格子纸或条纹本上。
惜秋文章也写得好,善於从自己的工作实践出发,在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进行学术研究。曾发表文章42篇,10多万字。其中一半左右刊载在公安部《刑事技术》和《中国法医学杂志》上。
1988年,她的《160例性犯罪案未婚处女膜检验》一文,参加北京国际法医学术交流会展出后,得到国际同行好评。英国伦敦警察局法医泰勒女士,专程从北京南下杭州,登门造访。找到惜秋后,她不禁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位业绩斐然的法医,竟是如此清瘦娴雅的东方女性。
陈惜秋和英国女法医泰勒女士合影。
而在惜秋心中,很崇拜的是法医学鼻祖宋慈,也多次向同行推荐宋慈的《洗冤录》。她说:“我们的法医工作和侦探一样,要重证据,证据就是在屍体身上,打伤的、活着的还能讲一点。死了他不能讲,全靠法医去发现,去搜索。”
三年前,陈惜秋和女儿商量后,
搬进了杭州的一家养老院。
第三次见到陈惜秋那天,杭州持续半个月的冬日阴雨,终於有了一丝明媚。
临近中午,她在养老院的房间桌子上,一团热气,电饭煲正焖着一点粥,她守在桌前,围着一条白布围裙,裤子依然穿着上两次见面时的卡其布裤,补丁边缘缝着的墨绿色细线都已褪成青绿色,可她仍很爱惜着一直穿着。
1987年,陈惜秋在重庆烈士纪念馆前。
陈惜秋说,这裤子是上世纪80年代杭州刑侦大队的警服,她穿习惯了。
三年前,陈惜秋和女儿商量后,搬进了杭州的一家养老院。
她的房间里两条木床,一张写字台,一只简易的木式斗柜,一台电视机,两台双开门冰箱,和在这里住着的老人们的房间几乎一致。
只是,她的房间里一直有花。
在养老院,清晨5点左右,她起床梳洗后,会和相邻的老人家一起去楼下广场打太极拳。
最近一段时间,她时不时要去医院检查视力。她很遗憾自己有些耳背,因为听不清,错过了养老院里有趣味的课堂。
她讲话时,一直戴着老花镜,可依然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眼神里的神采;她的清臒平静,甚至是平淡,让人很难相信,她一直所在的行当,多是男人的天地。
她和养老院里大多数的奶奶一样,即使初次见面,也会热络地拉着你的手。她看到我怀孕了,第二次去采访她时,她早早准备好一整箱红枣,也会叮嘱我中午要睡个午觉,写东西时间不要太长。
可一旦我们缠着她,想离往事更近一些,她总是回到冷静的分寸感,像一口老井一样,只让人见到井口的水沿,却依然难以触碰。
但只要稍稍离她近一点点,就会感受到多年的法医生涯,留给她近乎胎记一般锱铢必较的细致——
她步伐干脆,声音很轻,送我们下楼离开时,经过院子里一棵香樟树前,她停住脚步,我们跟着走近一看,才发现这里蜷着一只肥暖暖的猫咪,安静得只有呼吸。
太多人从它身边走过,都丝毫不曾留意,可陈惜秋却特别记得它,甚至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在这棵树下的时间。
“会不会是其他的猫呢?”
陈惜秋回答得果断而坚定,“不会的。她头部的花纹,黑色旁一道黄色。”
“它一直在这么?”
“它总是这个时间出现,这段时间,它有点可怜,平时中午来喂她猫粮的奶奶最近身体不好,好久没下楼了。”
编辑:李沐
编后语:今天是三八国际妇女节。我们这篇文章讲述的是一位新中国第一代女法医,当时去采访陈惜秋女士的记者於佳已经怀孕数月,特别巧合的是,我们刚刚得知,就在昨天,於佳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千金。还记得於佳之前去采访陈惜秋时,陈惜秋曾惊诧,“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她从事的工作环境,其实并不是很适合女性,但她却以自己的勤奋、认真和细致,给自己的两个女儿、也给其他后辈和女性,做了一个可贵的示范。新生命的到来,总是让人看到希望。祝所有的女神们节日快乐,心中永远盛开一朵花。
在此我们向新中国第一代法医们致敬:
检查物证
商讨案情
搜查痕迹
案件现场